今天已经是大雪的第三天了。等小姐洗脸的空当儿，我开门看了一眼，发现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我正想着要不要扫一下，就听见小姐喊我：“阿莹，倒洗脸水。”“哦。”我应了一声，端了盆急急忙忙地出去。这外面还真冷啊！我一边走一边嘟囔着“这么冷的天，一会儿要是还得扫雪可就太遭罪了。”
刚走到老太爷门口，就听见了他怒不可遏的声音：“不满意是么？那你就给我滚！”我的妈呀，我嘟囔他也听得见？吓得我赶紧“扑通”跪地上：“阿莹知错了！”这时从老太爷屋里冲出来一个人——是老爷！他脸色铁青，衣角带起的风吹到我的脸上，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连帽子也没戴，快步穿过庭院，迈出了大门。这时老太爷在二老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二老爷抹着他的胸脯说：“爸，您也真是。管他干什么啊？”老太爷用拐杖使劲敲着地面，把地敲得咚咚直响，大吼着：“这个不孝的，他……他敢给那女的领回来，我就把他赶出去！”说完他就进屋了。哎，原来他是和老爷生气啊，那我跪个什么劲啊！二老爷看了我一眼：“阿莹，你这是在干什么？”“我……摔倒了。”他没有追问我为什么摔倒了但盆里的水却没有洒。他转身要走，忽然回头又和我说：“对了，家里缺一个男仆，你不是还有个表哥吗？就让他来做怎么样？”“是，二老爷，我马上告诉家里。”“好。别跪了，起来吧。今天的事不要和小姐说。”
其实这话不用嘱咐我也知道，就是怕小姐伤心呗！老爷的命也真是不好。听厨房的老妈子说，当初老爷一家从关里来的时候，和太太走散了，太太就和家里断了联络。直到去年老爷做生意时路过一个土匪窝，本来以为自己不光得丢钱还得丢命了，但是到最后什么也没损失。原来老爷看见了太太！太太也认出了他。太太跟他说走散以后她被一个劫富济贫的好汉救了，后来才知道他是土匪。于是太太就留了下来做了土匪。她配不上老爷了，他们的缘分尽了。让老爷转告小姐说她死了。她实在是没脸回那个家了。
从那以后，家里消沉了好一阵子，尤其是老太爷和老爷。老太爷喜欢这个儿媳妇喜欢得不得了，认为她贤惠能干，怎么就能干上土匪的勾当呢？老爷则整天一言不发，每天都去听小曲儿，听到半夜才回来。小姐也不好受，整天唉声叹气。不过时间长了，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我着实吃了一惊，小姐总是那么快乐，怎么还会有伤心的时候？当然，现在她这么快乐，是因为她不了解目前的问题。
目前的问题还是老爷遇到的女人。她叫如意，是跟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小时候我俩都在戏班里，她唱曲儿，我打杂。十岁那年，她被卖到戏院去了，我被卖到林家当丫环。去年我在街上遇到了她，她也认出了我，我俩聊了很久。她说自己每天都会遇到一位客人，就是林家老爷，林步峰。如意说话文绉绉的，什么“他的忧伤令我也很心痛”，我没有听懂，只是因为怕回去晚挨骂就和她匆匆分开了。此后就很少见到她或者听说她的消息了。直到两个月前——
那天晚上我因为把小姐的花侍弄死了挨了管家一顿痛骂，等我耷拉着脑袋往卧房走时别人已经睡下了，但是老太爷的灯还亮着。经过他房门时听见他不怒自威的声音：“什么如意不如意，反正她不如我意！我不许林家的人娶一个戏子！”“爸您听我说……”“我不听！一个出身贫寒的戏子怎么配踏进林家的大门！你……你给我出去！”我闪到一边儿，看到老爷眉头紧锁，叹着气向自己的卧房走去。难道……老爷和如意……不，怎么可能！如意又年轻又漂亮，而且她绝对不是贪图富贵的人！她怎么会和老爷……天啊，但愿是我听错了。
但是今天老爷一气之下出了家门，使我感到有些不妙。
第二天，雪停了。小姐让我陪她去写生。我喊了管家一声让他打开街门，却看到他带着紧张的神情从老太爷房里出来，冲我比划了一下，让我闭嘴。然后点头哈腰地对小姐说：“小姐，画画就改天吧。”“为什么？”“今天……今天大门坏了，打不开。”“哦，尽快修好。”“哎，是，是。”管家摇头晃尾巴地退了出去。瞧他那样儿！在我面前像条大狼狗，在小姐面前像条哈巴狗。小姐向来是任性而热情的，唯独在管家面前冷冰冰的，不愿多看他一眼。因为小姐喜欢踏实老实的人。
不能出门，我就只能留下扫雪了。我试着动了动大门，居然打开了！而且发现门外跪着一个人——居然是如意！管家正要把门关上，如意却起身冲进了大门，她跪在老太爷的门前：“老太爷，请您成全我们！”老太爷屋里没有声音，除了几声急促的“咳、咳”声。如意也不再出声，就那样跪着，跪了一夜。我半夜悄悄跑去看她，想让她起来歇一会儿，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肯。反而劝我快回去睡，不要着凉。如意啊，你总是这么善良。我想只要老天有眼，就不会辜负你的。
一大早，老爷就回来了。看到院子里的如意他什么也没说，走了过去陪她一起跪着。后来，老太爷的房门开了一条缝儿，却又关上了。一整天，门就那么关着。直到傍晚，老太爷才打开门，面色威严地说：“老大，带她回你房去。别在这堵我的心！”
两个人并没有办喜事，因为老太爷不让。小姐一直也没什么反应，她甚至主动去见了如意。她说她很喜欢如意，如意会梳很多很好看的发型。“小姐，你……喜欢如意？”“嗯。而且她对爸很好。阿莹，自从妈做了土匪，爸就消沉了好一阵子。我很希望能有一个女人来照顾他，而如意就是这样的人。我不在乎她的出身，她的年纪。只要让爸过得好，就行了。‘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你听过吗？”“没有。”“就是说唐玄宗和杨贵妃心灵相通，所以他们走到了一起。爸和如意也是这样。”“嗯……小姐……"“你想问我怎么知道妈的事的？傻啊你，我不聋不瞎，你们想瞒也瞒不住啊！”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原来小姐什么都懂。
雪只停了一天，就又下了起来。老太爷见到如意时的脸色也像冰雪一样冷峻。老太爷故意在饭桌上摔碎了碗，大骂饭菜做得难吃。如意就在一旁委屈地立着，不敢出声。老太爷便又把如意和太太比较了一番，颇讽刺地说：“也不看看自己能不能比得上人家就往这里钻。”如意低着头，紧握在身前的手帕上湿了一片。不管如意怎样努力，老太爷总是很不满意，甚至从不和她主动说话。如意在老太爷面前渐渐沉默了。那个快乐的如意只在老爷面前才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