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大妈家出来坐公交，回到家时前后有二十分钟，任爱萍的脸颊仍然红扑扑的，她的心潮随思绪翻滚，想起尴尬的境遇，浑身的热血尽往脖子以上涌，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脸颊上的红印痕尚未褪色，禁不住又想起来，于是红潮汐又涌，进家门时，先独自长舒了一口气，想着别让爸妈瞧见，免得又要费半天口舌，却不知脸颊上的红晕仍然给爸妈透了底细。
她妈妈见女儿打过招呼进了卧室，俏俏对她爸爸说，咱家萍萍莫非有男朋友啦？瞧她脸颊跟上过妆似的！她爸爸说，若真有了男朋友，你我该省心了，不知是那种类型的小伙子？你当妈妈的先问问！别打墙坏了头一板！
卧室里，她正望着寿险保单发愣，大专毕业时保险公司来招聘，她随大流跟随十个同学去报名，开始，招聘的人说只聘四人，通知书下发时全录用为保险业务员，爱萍当时很奇怪，进了公司才发现，卖保险的业务员越多公司越高兴，人员工资按保险费收入提成，卖不出去就只拿保底工资，相当于城市低保水平，公司不辞退，你自己也干不成，进公司六个月，从第二个月就有同学离开，大家都是先找熟人和亲朋好友卖，人家磨不开情面，这一块保险做完，也就是初入道者多数人离开的时候。爱萍也遇到了这个坎，九个同学先后离去，她觉得不能走，她家里经济不宽裕，已退休的爸妈很少跟外人来往，人情往来不花钱，所以亲朋好友并不多，因为卖保险，把并不多的人情用完了，若自己主动离开了，对不起爸妈多年苦攒的人情，有两个月没有拿回绩效工资她也不走。昨天下午，她到公司去的时候，发现张大妈在营业室门口转，望她一眼扭过脸，她见大妈扭脸就没在意，过一会儿感觉到背对背还是有双眼，一回头双眼对双眼，大妈又扭脸，就主动问了一声，大妈是不是买保险？大妈笑着说，我想给孙子买二十万元寿险，只是还拿不定主意，那可是我们家里的全部财产！爱萍一听，苍天不负有心人，一桩大业务在眼前，她有意盯死不放了，向大妈介绍险种和收益，大妈只听，到爱萍说完一个险种，她又问一句，始终叫爱萍的嘴闲不住。下班时，大妈还不说签单，留下了地址和人名，请爱萍改天到大妈家里坐，慢慢谈！爱萍递上了自己新印的名片说，我的姓名和电话号码都在上边，大妈您拿好！二十万元寿险保单顶自己五个月任务的诱惑力太大了，爱萍想，只要大妈不撵人，她就天天到大妈家去，谈保险也给大妈帮帮闲，陪她说说话，做点家务活，指望感动大妈尽快跟她签单。大妈居住在政府提供的安居房小区，爱萍第二天上午下班前，来到大妈家住的小区门口，与张大妈不期而遇，邻里和小区居委会的人，把她当成了张大妈孙子的女朋友，有几个戴红袖标的大妈当着爱萍问张大妈说，姑娘跟晓龙不是两兄妹吧？长得可真像，不是兄妹就是有夫妻像！燥得她真想找个地缝钻下去，想编造谎言搪塞，一时又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她这不常说谎话的人，编排谎话竟然很难，原本是来找张大妈，人家的几句没搁油盐的话，又让她改了主意，就没进小区大门，说了句从这里路过就回家了，大妈丢给她一句话，姑娘明天再来谈保险！
妈妈进她进卧室来，问她，萍萍啦，男朋友问题有没有心仪的人？她听了心里更烦躁，有气无力地对妈妈说，像我和我们家情况，哪里会有好男人找我哩？妈妈见话不投机，怕给女儿添堵，说了句，慢慢找吧！在屋里扭个圈子出去了。
下午上班，经理召开业务员碰头会，任爱萍汇报了张大妈的情况，经理当时就批评她，说新同志拓展业务的急切心情可以理解，但你要用脑袋想一想，住安居房的孤寡老人，她会有二十万元来买寿险？人的脑瓜咋长屁股上了，在张大妈的问题上不要浪费时间，不然你本月的任务又完不成了。几个老业务员也劝她说，卖保险的对象，主要是有钱并也有保险意识的人；其次是有钱而保险意识不强的人，通过你的推销说服也能达成签单目的；第三是有保险需求而没钱的人，要通过说服让他去借钱跟你签单；归根结底一句话，没钱就不要跟他谈保险！张大妈要给孙子买二十万元寿险，基本是不可能的，按经理意见办，别浪费时间。爱萍想想，也是有问题，只听大妈说要买二十万元寿险，还真没弄清她是否有钱？
回家吃罢饭后，妈妈关切地问她工作情况，爱萍把张大妈寿险保单的事说了，妈妈说，你这样的小姑娘缺少社会关系和经验，我帮你去问吧，你不知道我们厂里王师傅她姐就在那小区住。当天晚上，妈妈带爱萍到王师傅家去了。王师傅给她姐打了电话，问张大妈家有没有二十万元？看样子她姐对张大妈家情况很了解，一听问张大妈家情况就说，她家也是拆迁户，真有二十万元，儿子媳妇出车祸死了，只有一个孙子在读研究生。母女两人得了这信儿都高兴，回家后妈妈对爱萍说，张大妈也有钱，她又想给孙子买保险，能把这个保单签了，几个月的任务都完成了，下次去她家，不要空着手，给她送点礼物也划算，老年人没有不爱小便宜的，占人家便宜多了她会不好意思，我和你爸爸跟她差不多也算一代人，她的心境我能体会，真到不好意思时，她会跟你签保单的，不像现在有些年轻人脸皮厚，吃了人家的嘴不短，拿了人家的手不软。
第二天上午，妈妈陪任爱萍就往张大妈住的小区赶。张大妈不在家，邻居说她出门买菜去了。妈妈说，我们先到王师傅她姐家坐一会儿吧，等会再来。妈妈把给张大妈买的一箱牛奶存放在了小区商店，说好还来拿，然后问了路，绕了圈，上了王大妈住的三单元二楼敲开门。王大妈听说她给张大妈卖保险就说，她家拆迁时只拿了二十万现钱和现在住的单元，怎么能都拿来买保险哩？我想她是逗你玩！她妈妈问，七十岁的老人咋也不会逗小姑娘玩呀？没事了寻个事来玩？王大妈说，这事不新鲜，我也经常逗小姑娘们玩！爱萍和她妈妈睁大眼睛望着王大妈看，王大妈给了她们答案，社会上卖东西的不是服务好嘛，商场里银行里药铺里，哪里都少不了推销员，十个有八个是小姑娘，见了顾客就拉着说产品，你问一句她能说十句，你不问了她还烦，只要你不说不买的话，她能长时间跟你纠缠。爱萍妈妈说，是啊，这样的事我也烦！王大妈说，你烦，是因为你在家里不孤单，像张大妈和我这样的人，儿孙们因生活节奏快了，谁都没多少空闲坐下来跟你谈，年龄相仿的人吧，又都各住各的单元，只有这卖东西的小姑娘们，能跟我们闲扯淡，她们的目的要卖产品，我们的目的是解解闷，孤单的心境得到排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