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建筑设计院设计科，要数项副科长在科里的资格最老。
项副科长是文革时的“老三届”。虽家道贫寒，但学习成绩在同学中一直是佼佼者。时值“红卫兵小将”“造反有理”的当儿，红卫兵司令一般非“工农干部”子弟莫属。但副司令的位置当仁不让，若不然造反先锋中的一帮“追星族”们也不会答应。于是，项科长（改叫项科长，是因为项副科长原本就是设计科的正科长的。）就成了当年红卫兵司令部的副司令。项科长受上级（具体的上级说不清。）指派，率领“红卫兵小将”革命“大串联”，亲自受到过毛泽东主席的第五次、第六次的红卫兵检阅。足见当年项科长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威武。
高中毕业后，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回乡务农，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态度端正，吃苦耐劳，“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终于“滚得一身泥巴，练就一颗红心”，得到了贫下中农的一致好评。可惜命运不济，表现再好也并不是贫下中农完全说了算。尽管，大队的贫下中农推荐他到公社，笔试成绩也是公社第一，终于没能被推荐上大学。道理很简单，因为家庭出生不及“干部子弟”过得硬。事后，很多好心的贫下中农安慰项科长：“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吧，或许明年就该你了！”但，明年又明年仍不是我们项科长，更不知要待猴年马月了……
铁树开花，时来运转。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一是因为旧时学业功底深厚，二是贫不夺志发愤图强，也或是祖上几代阴德的积聚，项科长终于一举考取了省一流名校的建筑设计系。项科长因此一举成名而扬眉吐气；乡里乡亲也引以为豪而欢呼雀跃！又苦读四年，项科长一毕业就被分配到市建筑设计院。再凭借技术实力，等到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当口儿，项科长就成了S市建筑设计院设计科的项副科长了。项副科长院里的技术权威，项副科长是老科长的得力助手。老科长退休时，指名道姓项副科长：为人大公无私，作风过硬；技术方面知难而进，刻苦钻研，所以专业过硬，技术全面，堪称院内外之技术权威；工作方面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能吃大苦耐大劳……设计科科长非他莫属。于是，项副科长成了老科长的接班人——S市建筑设计院设计科正职科长！

改革开放不断深入，提倡中层领导知识化、年轻化。并实行领导岗位竞聘上岗，能者上庸者下。项科长虽不是庸者，可年龄已明显偏大。但也算不得太大，也就四十来岁——只是因为秃顶又很瘦弱，外表略显老态而已。院里考虑再三，项科长该让贤退居二线。但鉴于项科长的技术权威，最后决定微调留任副科长。人事变更后，新科长尊敬老科长，仍然称老科长为项科长，下属科员当然也还称老科长为项科长，一切都很自然，一切顺理成章。项科长在科里资格最老，项科长仍然是项科长。
城市建设如火如荼，建筑设计愈来愈红火。设计院生意愈来愈好，设计科的权利愈来愈大。科里的福利愈来愈丰厚，提拔的副科长也愈提愈多，但项科长的心事却愈来愈重。业务单位邀请的饭局、卡拉OK、茶社、泡脚、洗头房、浴城等，诸如此类一概拒绝；烟酒、小费、首饰、红包等，诸如此类一概不受；小姐登门、老板秘书登门、老板亲自登门，一一拒之门外。科里传开了，社会也传开了：“项科长刀枪不入，项科长是个老怪物！”
照理说，项科长“老三届”出生，也做过红卫兵的领袖，又是省著名高校毕业生。应该懂得些许之乎也哉，人情世故的吧？但或者是经受过文革的战斗洗礼，也或者是书读到了“独善其身”的地步，就成了“呆子”了！在科里人的眼里：项科长愈来愈因循守旧固执己见，甚至是愚顽不化！试看当今在位官员，哪个不是李宗吾先生的高徒？谁人不谙“做官六字真言”？可你项科长做了十多年的科长，却不懂得“眼不瞄，死教条”的硬道理，连宗吾先生的最基本理论常识都一无所知，实在可惜！
仔细查起项科长的三代六亲，再溯源而上，原来项科长乃项羽之嫡传后裔。完完全全地秉承了其祖先项羽的自负与刚愎自用，这几乎得罪了科里的所有科长、科员。新科长敬而远之；新科员、新提拔的副科长们，也避而远之。

市里头面人物的亲戚，投标某大型建筑工程，相关关口早已是万事俱备，只待设计院举荐的东风。谁知老怪物在会办会上，公然指责说：“其一，本市从未听说有此单位，临时成立资质可疑；其二，派小姐上门给大家送礼，行为不轨必有猫腻！”他表示拒绝推荐。害得其他科长面面相窥，不敢表态。因该工程图纸为老怪物所设计，其他人等谁敢表态？会办会不欢而散。
新科长无奈，会后通电老板：“此事，惟有项老怪物从中作梗，你自己努力吧！”
老板叹息：“这老怪物刀枪不入，如何是好？”
“亏你还是老板，居然这么没招！”
“这老怪物，我几乎无法近身，还请科长周旋！”
“好吧，明天再开会。结束时我通知你！”

翌日下午，会议仍因老怪物的坚持，无果而告终。老板准时现身：“生意不成，仁义在嘛！此事就到此为止，到此为止！”一脸和善的老板，忽然话锋一转：“只是，最近一直有劳各位，本人实在是有点儿过意不去。今儿个我做东，真情实意地邀请各位吃一顿便晚饭，不知各位领导肯否把光？”
老怪物急急地想开溜，却被新科长一把拉住：“项老哥，何必如此。难得老板诚意，今儿个就算委屈老哥了，也陪我们吃顿晚饭。若说老嫂子吃醋吗，还有小弟我可以为您挡驾呢！”众科长也拉拉扯扯：“是、是啊，你老哥从来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今天就破个例何妨？”
老怪物或是拗不过众人，或是唯恐跟同事太过生板，也或许是觉得对不住老板。最后半推半就，跟大伙儿一起去饭店，口中仍念念有词：“下不为例！”众人一致附和：“下不为例！”
饭罢，新科长发话：“今日天热，老板可舍得请我们到普通浴室洗把澡？”
老板连忙答话：“哪里话，怎么能让各位科长去普通浴室？咱们一起去浴城，还是我做东！”
老怪物发话：“你们去吧，我累了要回家了。”新科长忙拉老怪物：“老科长，累了冲把澡刚好解乏。你莫非是怕浴城里有小姐吧？还是怕过不了老嫂子的关？”
老怪物愠怒：“胡说！”忽又觉得冒失，连忙解释道：“啊，对，我都怕！”
新科长：“老科长，别怕！”转身吩咐老板：“浴城不地道，瓜田李下。我们还是去普通浴室，免得老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