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早晨，老王死了！
那时，天还很冷，所有的树都看不出有发芽的意思。老王干瘦的尸体挂在村口老槐树的枝桠上，外裹一件褪色的老式军服，象村小学屋檐下，那截用来当钟用的铸铁水管，不同的是，怎么着也不会发出丝毫的声音。
老王是过河村支部书记。县委为此非常重视，指示必须尽快查明死因。
在尸检的同时，警方对前一天与老王接触的人展开了调查。
前一天与老王接触的有三拨人。一拨是以二黑为首的几个村民；一拨是李老板他们；再就是县法院的两个法官。
二黑他们是上午找的老王，为建房修猪圈补助的事。
去年，县里把最贫困的过河村作为首批新农村建设示范村，要求相对集中建新房、修水泥路、建猪羊圈等。规划下来后，镇上立即作为头等大事来抓，党委杨书记压发了镇干部两个月工资拨给村上作为启动资金。建新房修猪圈上面每户要补几千，但群众自己还得出几万，都穷，不愿修。杨书记就采取干部包户的办法动员，动员不起来的，扣发两月工资。干部们带着米面，吃住在农家，苦口婆心，甚至不惜用自己家的房产抵押给农户贷款。一月下来，终于有几十来户同意贷款建设。
新村建设迅速推进。几个月后，不仅迎来了县、市现场会的隆重召开，还得到了来视察的省领导的高度赞扬。镇党委杨书记因为新农村建设成绩突出，年底换届时就提拔为副县长。老王也被评为全市优秀支部书，还得了1000元的奖金。省、市新闻媒体对村上的新农村建设进行了疯狂地报道。来参观学习的人络绎不绝。新修的猪圈没猪，每次来人，就到别的地方去租，租金高达每头每天30元。好在当时的党委杨书记政治敏锐性强，说，租金由镇里出！该租就租！
为加快新农村建设步伐，县里又新规划了20个村。过河村很快就成了过往烟云，领导也不再来指导，以前那种轰轰烈烈的壮观场面好象一场梦，还没醒来就散得无影无踪。
那些修了新房的人家，都欠上了几万的债务，不得不外出打工。许多白墙红瓦的楼房空无一人，毫无生气。一排排猪圈，要么空空如也，要么堆满柴禾。成片的地里杂早丛生，满目荒凉。
老王感到自己被组织忘记了，但没有领到补助的村民却没有把他忘记。县上原说的补助由于财政困难，加之要打造新的亮点，也要投入，根本就拨不出钱来。得不到补助的二黑他们，曾多次到县、市上访，上面非常恼火，一气之下，还把新来的镇党委李书记给撤了。
二黑他们来到老王家就破口大骂，说老王为了自己出名得奖金，把全村人都坑了！还骂老王不得好死！
李老板是下午去的老王家。去年，县上调整村小学布局，决定把过河村周边的四所村小合为一处，地点选在位置相对适中的过河村。根据“人民教育人民办，办好教育为人民”的指导思想，资金按县补一点，镇出一点，村民自筹一点，即“三个一点”的办法解决，加之新农村建设修水泥路，过河村为此人平要集1000多元。修前，召开社员大会，都同意修，同意集资。工程发包给李老板先垫资建设。工程完了，老百姓却拿不出钱，有的甚至还耍赖，说，谁请你修了？鬼晓得你在里头吃了多少？气得老王直吐鲜血。
李老板其实不过是小包工头而已，本身也没有多少资金。材料、工人的工资多数都是欠的。原以为多少还可以赚点，没想到连老本都搭进去了。没办法，只好催命一样催老王。拿不出钱，老王很过意不去，就自己掏腰包请李老板喝酒，陪尽了笑脸和不是，叫他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缓一缓。但李老板认钱不认人，说我给你面子，人家却不给我面子，不给钱就锁教室，堵路。老王怕弄出不稳定事件，就私人贷了2万付了一部分。李老板这次带了四五个人，说不给钱就住在老王家。
法官是来给老王送传票的。法官叫老王在传票上签字后说，本月29日上午九点，在县法院3楼开庭，请你出庭！否则，我们将缺席判决！
原来，李老板多次找老王要不到钱，不久前就一纸诉状把过河村起诉到了法院。由于迟迟没得到法院通知，他以为法院故意在拖，没望。听说过几天就开庭，他便恶狠狠带着人走了。
二黑说，要是过几年才整，我们也欠不了这么多债！但气归气，骂归骂，我们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啊，我们是文盲，但不是法盲，再说了，我们也知道不能全怪他！何况他还是我叔。
李老板说，我们走了就没有再去，鬼晓得他是怎么死的！
老王的老婆说，晚上老王就没吃饭，一个人喝了半瓶酒。半夜又爬起来，看他军功章，还不断叹气。叫他睡，他不。天亮了，不见他人，还以为是去县上打官司了。
他还说了什么没有？警察问。
哦，想起来了，我迷迷糊糊中听他说，想不到啊，我老王没死在保家为国的战场上，到今天却……
过了一会,老王的老婆说。
警察在老王家里找到了那枚三等功奖章，还发现了一张3000元的捐款收据，是老王被市里表彰的第二天捐给村上修学校的。
很快，法医的尸检报告出来了，老王体内无毒，也没外伤。
警察最后得出结论：老王是自杀！
与往年不同的是，老王死后，春天突然提速，来得很陡，气温异常地高，地里的庄稼，不到时候就抽穗开花了，到处都流淌着碧绿和金黄，丰收的假象，在炎炎的烈日下，肆意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