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的皮肤
我偷人家番薯的时候,像往常一样镇静自若,但很遗憾的是,地的主人——一个极为凶悍的黄脸婆,就在附近浓密的草丛里方便。我正在耐心细致地用手扒着,中午时分,阳光凶猛,汗水在额头不规则地流下来,滴在干燥的土地上,又猛然之间见到草丛里弹起一个人,吓了我一跳。她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指着我破口大骂。我瞬间回过神来,撒腿就跑,她没追上来,我听到后面的骂声:“小杂种,该死的小杂种,跑也没用,今晚我告到你家去。”这个场景,这个恐怖的声音,占据了我整个童年。
对于那个夜晚我的经历,我先按下不表。说说我的父亲,他本是一个相当肥胖的男人,那几年东奔西跑,他竟消瘦了下来,变成了像一只动物园里的猴子模样,目光黯淡。我对他是又怕又恨,他揍起人来,完全置你生死于度外。小时候,我不希望他回来,回来了希望他走,走了希望他别再回。家里就我一个孩子,通常来说,他的怨气都会发泄在我身上,我拥有现在这个强健的身体,他功不可没。
如果我知道,那个晚上父亲从另一个城市里回来,打死我也不会踏进家门半步。我躲在一个朋友的家里,看着整个村子的脸色黑了起来,微弱的灯光,像鬼火一般在村南村北亮了起来。我的朋友叫鸡头,他私自给我端来一碗稀粥,还拿着一根腌萝卜。我接过稀粥,几口喝光。小勇以他的理性思维提醒我,你应该回家了,回得越晚,你妈可能火气更大,那个时候骂起来,会非同凡响。
我一想也对,向他借了个电筒,踩着微弱的光束踏上回家的路。我在门外徘徊了一阵子。我听到厨房里,妈妈在骂骂咧咧,碗盆乒乓响。由于隔着有点远,没听得清她的话,但我隐隐中有种不祥的预兆,硬着头皮推门进去,但见到微弱的灯光下,坐着我的父亲,心里一凉:今晚可真是在劫难逃了。
“你去哪了?”他抬起头来看我,我见到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显得奇大无比,还不停地摇动着。他的声音冷冰冰的。。
“没去哪。”我嗫嚅地回答。
这时,妈妈开口了。她声若洪雷,尤其表现在骂人方面,在农村,这是一个很大的优势,表明她不是一个容易欺侮的对象。声音震动头顶的瓦片:“一天到晚到处跑,整天不沾家,又不去地里帮忙,饭做好了,还要我请你回来吃,你是太子啊?还是皇帝啊?”她的语句节奏紧密,循环往复,最后那句肯定是疑问的语气,但对我来说,通常没什么力度。
我低头不说话,似乎那个黄脸婆没来告状,紧张的心不由得松了下来。听着妈妈的骂声,父亲只是冷冷说:“别吵了。”妈妈依然是火气未消,继续数落着我的十大罪状。凭我丰富的挨骂经验,明白只要保持沉默就行。妈妈一边把饭菜端上来,还一边骂不停口。我见到一碗红烧肉。上一次吃红烧肉,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大概有一个月吧。香味扑鼻而来,但我不敢动,得等她开口我才好起筷。我的沉默在意料之中生效。
妈妈说,还呆着干吗,吃吧,要我夹给你啊?我便慢吞吞地举起筷子。父亲还是一言不发地抽着烟。正当我胃开始舒服,吃得满嘴是油之际,心里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黄脸婆推门而入,很不客气地当着我父母的脸说:“你们应该好好管教你们的儿子了,今天中午——他去我的地里偷我的番薯。”
那个“偷”字令我脸上火辣辣的,我想辩驳,冷不防我的父亲一巴掌刮过来,力道凶狠,由于速度太快,那碗珍贵的红烧肉也打翻了,瓷碗掉到地上,发出惨烈的声音。妈妈惊叫起来,指着我破口大骂,骂我没出息,是羞家賊,对落地的红烧肉视而不见。父亲则去柴堆里找一根木棍。父亲用尽全力教训了我,妈妈哭了,抹着眼泪,不停地说:“打得好,打得好。”黄脸婆看到这个情境,自己的目的达到了,颇为开心,看了一会就走了。黄脸婆刚转背,妈妈扑过来拼命拉住父亲:“别打了,你这个天杀的,你真想打死他啊?”
待到父亲停下来,妈妈弯腰去拾起地上的红烧肉,吹去肉上的尘土,然后又用清水洗了几回,再放回锅里热。当时,我简直恨死了他们,躺在房间关起门哭。我觉得父亲出手不应该那么重,母亲出口不应该那么狠,一点君子风度都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理解了他们。因为我的小偷行径,不仅暴露出家里穷的事实,让他们的尊严受损,而且带给了他们无端的耻辱,让他们在邻居之间抬不起头来。
我记得,那个晚上,在被生活折磨得变了形的父母哀伤的目光的注视下,我吃光了剩下的掉在地上的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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