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茶几的一角，静静地摆放着一只烟灰缸。
一只雄鹰展翅形状的烟灰缸。
已无烟烬，只装着过往与旧事，燃起无边无际的思绪。
这只烟灰缸是20年前，我送父亲的礼物。
那时我读初中。
有一阵子，学校门口有套环游戏，一元钱三个套环，套中的东西归自己所得。
一日中午和同学闲逛，看大部分同学一无所获，我便上前跃跃欲试。花了一元钱，兑了三个套环，投掷出去，居然套中一只烟灰缸和一个存钱罐。我欣喜若狂。
待到周六放假回家，我将那只烟灰缸赠予父亲，嗜烟如命的父亲看见我送他的礼物，乐不可支，一个劲夸我“技艺超群”。
父亲爱烟，乡村的男人大多爱烟，你来我往，相互递送，就是想戒也难。
父亲常说，饭前一支烟，饭后一支烟，快活晒神仙。我那时年幼，觉得父亲喜欢烟，送他一只烟灰缸也算是投其所好。
父亲是个修理工。忙碌一天，下班回家，歇息下来便掏出一包廉价香烟，抽出一根在手背上敲几下，点燃，深深地享受般地嘬一口，然后朝空中缓缓吐出一个个打旋的烟圈。
烟圈慢慢散去，一天劳作的疲惫在父亲脸上荡然无存。
父亲逢人便说我孝顺，说从小看大。
日子在父母的省吃俭用、不辞辛劳中越过越好。
后来几经搬家，那只烟灰缸被父亲视若珍宝，也几经迁徙。
读大学时，我渐渐从报刊上了解到香烟对人体的危害，常打电话嘱咐父亲要少抽烟。
有时父亲会敷衍几声，有时我多说了几句能明显感觉出他的不高兴。
有一次，我打电话回家，父亲频繁的咳嗽声让我担忧，我提出让父亲戒烟。
父亲说：孩子，爸爸若是戒了烟，哪有劲加班到夜里12点？
难以名状的心酸与心痛。
大学毕业后，我努力工作，省吃俭用，每月给家中寄去一些钱，劝父亲多休息，少加班劳作，还有，不要再抽最便宜的那个香烟了，如果一时难以戒掉，就买好一点的香烟。
父亲每次总是在电话中数落我几句，说他们不缺钱，我寄的钱他们存在存折上，帮我攒着，以后还给我。说自己还干得动，说自己抽不惯别的香烟，说我太啰嗦，像我妈。
每次劝说都徒劳无功，怕父亲生气，我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那年春节回家，给父亲买了最好的香烟和酒。竟然发现，烟灰缸内干干净净的，一个烟蒂也没有。原来，父亲不声不响地戒了烟。惊讶之余，我问父亲是什么原因能让他戒掉抽了20多年的烟？父亲笑笑说：就是不想抽了，突然不想抽了。
父亲戒了烟，我们打心眼里高兴。
回京不久，有天突然接到家中电话，爸爸住院了，有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我火速回家。
在度日如年的煎熬中我们等来了那纸最终诊断：肺癌，晚期。
不知道是在怎样的痛苦纠缠中我们一家人相互搀扶陪爸爸度过了他生命的最后时光。
父亲走了，那只烟灰缸没有同他一起埋葬。
我想，天堂里没有香烟，父亲用不着这只烟灰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