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的时候，她每天上完课后去做家教，乘坐校门口的那辆双层巴士公交车。巴士很破，地方很远，摇摇晃晃一个小时才到。常常睡一觉醒来，还只走了一半路程。
回来时正好坐晚上的末班车，车上人很少，稀稀落落的，等到了底站，就只剩她一个人，寂寥地跟司机打招呼。
其实还有一班公交车可以坐到她做家教的地方，而且路程又很短，可是要两块钱。她算了一下，做双层巴士每天来回可以省两块钱，一个月就可以省六十块钱。虽然在车上的时间很长，但她也可以看看书，听听歌。
家人并不赞成她做家教，女孩子一个人那么晚归，总是让人不放心。但她执意要做，也就随她去了。他们并不知道她心里的盘算，虽然家境富裕，但父母感情不好已经濒临分手的边缘，一旦分开，她便是个尴尬的产物。
如果能自力更生，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省得最后他们为谁来负担她的学费的问题而争吵。她已经成年，理应自给自足。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喜欢坐在巴士上层的第一排，司机开车的位置。很刺激的视觉效果，她想象自己开巴士的样子，自得其乐。每当红绿灯和拐弯的时候，她眯着眼睛，有着蠢蠢欲动的神情。
这样的日子是单调的，不断有人上车下车，但他们的神色都淡漠疏离，从来没有人同她寒暄。有时候她期望小说中的情节，邂逅一个男子，跟他有暧昧的交流。
她想，是不是她坐的位置太过靠前，别人不敢上前来搭讪？再想想自己就笑了，又不是美貌的女子，哪来随手招来的艳遇！
后来终于交了一个男朋友，不过不是在巴士上认识的，是校园里的恋情。那是个学业优异的男生，谨慎理智，觉得和他相配的女子也该是品学兼优的类型，正好她是，于是便热烈地追求她。
那个时候她很寂寞，在学校里除了学业便是做家教，没有朋友，她性格安静，只有偶尔同室友说上两句。此刻有男生追求，稍微考虑便答应了。
这样的交往谈不上爱得深沉，但久而久之，她也对那个男生有了感情。男生自然不错，博览群书，目标明确远大，对她也是照顾相当。当然体贴是谈不上，至少从来没关心她的生活起居。
男友长她一届，平日学业上有什么疑难的地方，男友便不遗余力地帮助解决。只是她心里总有一些空缺，说不清那是什么。
周末的时候，晚上六点的时候就结束家教了。有一个周日正是男友生日，邀了一帮朋友晚上庆祝，她买了礼物欢喜地准备回去送给他。
不巧，巴士抛锚。其实抛锚是常有的事，等下一班就是了。她很着急，怕赶不上男友的生日宴会。她打电话向男友道歉，男友很不开心，没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最后赶到男友那边的时候，他们已经散席了。那日，男友提出了分手，他说：平日你打工我们没时间相处我就认了，可是我生日你也不能陪我吃一顿饭！末了，再添一句：你眼里除了钱还有我吗？你只是把我当作钱之外的调剂。
她苦笑，生日，可有谁记得她的生日？他记得吗？她难过地快要哭出来了。那一天，她觉得自己很可怜，别的学生都快快乐乐地享受大学的生活，只有她，为生计奔波，还遭人唾弃。
爱情不等于面包，没了爱情，她还是照样过活。她想，她真的是很物质，别人失去爱情肯定要失落一阵，她除了片刻的惘然，又精神抖擞地跑去打工。
只是那一阵，她总觉得车窗外的风景很萧瑟，萧瑟地令人落泪。连开巴士的阿姨都会关心：小姑娘，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后来她换了工作，学院里的教授推荐到一家企业做临时工，寒暑假的时候留在那里实习，薪水还不错。她依然坐一块钱的双层巴士，虽然下车还要走一段路到公司。
父母终于离婚了。没有她想象中的绝情，她的学杂费由父亲负担，母亲负责给付生活费。从此她不必担心生活的没着落，但她还是依旧辛苦地打工，把多余的钱全部都存起来。寒暑假可以留在公司，就不必回去面对破碎的家庭，那里已经一片狼籍。
她很满足，以后她会有很多钱，她会买幢房子，父母想念她的时候可以过来看她。她就不用每次犹豫去哪边好。她想，真是难为情。
这个城市日新月异地改变，所有的东西都在重建翻新。司机说：明年会换新的双层大巴，这破车开的让人心烦。她笑笑：情人还是老的好，东西还是旧的好。司机大笑。
她没看到新的大巴，因为她毕业就去了南方。南方城市生活节奏很快，她学会了坐地铁，在清冷的地下隧道呼啸而过，连心事都来不及想就到了目的地。
慢慢适应了新的环境，嫁人生子，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宽敞明亮，她的心也开阔起来。生活一如平常，偶尔午夜梦回，会看到一辆巴士的上层第一排，坐着一个模糊的背影，很像自己。
有一回出差，到了自己上大学的城市。记忆里的那个城市面目全非，这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透露着欣新的气息。
她去坐那条路线的双层大巴，坐了上层的第一排。半路上，看到车窗上自己的面容，突然就热泪盈眶。
她很想念，那个忧郁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