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与南国与黎明

梦与南国与黎明

扰扰胶胶散文2025-02-05 06:22:32
沿着真如路静静地走着,像走着漫长而未卜的人生,多像我二十几年的生命,清清淡淡的饥饿年代照得见人七魂六魄的凉粥汤。而尘土飞扬的往事,是这身边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叫不出车牌的甲虫一样的小车。真如,听起来有种
沿着真如路静静地走着,像走着漫长而未卜的人生,多像我二十几年的生命,清清淡淡的饥饿年代照得见人七魂六魄的凉粥汤。而尘土飞扬的往事,是这身边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叫不出车牌的甲虫一样的小车。
真如,听起来有种异样的感觉,像伊斯兰清真寺里响起清脆空远的钟声,空旷的沙漠国度穿越远古而来的空灵和悲悯,是千年墓穴走来的古埙,无端让人想起《古兰经》里那些神秘的句子。
真如路两边是黄麻树,亚热带典型植物。枝干皴裂,时有枯皮屑掉下来,象半老徐娘幽会前搽的厚厚的粉底,一动,便簌簌地如同冬日的飘雪纷纷扬扬的遮了一圈,却是内敛着的热烈。
树边是明湖,其实是个小池塘,水碧绿如翡翠,从经年的旧阁楼爬满珠丝的梳妆匣底摸出来的脏兮兮的赝品。我宁愿把它叫做湖,暨大人也这么叫。“湖”,有水有月,中间加一个“古”字,镜花水月的故事,含着悠远悲凉的。梭罗在瓦尔登湖边想着,济慈他们在昆木兰湖畔做着风花雪月的梦。湖永远是文人的专利,是他们意淫的地方。白娘子的西湖,小龙女的洞庭湖。而池塘是童贞的,罗大佑童年的湖,满是青草和蛙声的池塘,真如路边的池塘,一叫湖就有故事。
立在湖边这么久,在这个城市那时不会让人误以为是伤春或者悲秋的,这个城市永远冷漠着宽容,七姑六婆的故事永远找不到卖场。即使是北方冷酷的冬天,这里不过是添几分阴凉,永远没有刺骨的朔风,让人没有刻骨铭心的理由。不瘟不火的,生活象一拳打在气功师的肚皮上,想自虐都不行。
恍惚记得生命的哪一段也这样穿过一个湖,捞起来的那些往事都湿漉漉的,满是苔藓味。那时湖边风大,头发飞旋起来,我想,是夜晚了,该不会有鸟儿以为它是温暖的窝巢。忽然记起《诗经》的一个句子,首如飞蓬。低头暗笑自己。白色的桥向湖心伸出好远,像一只苍白的竭力想抓住点什么的手掌,绝望苍凉中又有怯怯的灰烬中火星一般的幻梦。它曾经一直这么伸着,从我多少年前的那个夜晚的梦中一直到我的眼前。我说,我要走走。我那白发苍苍的奶奶曾神秘地告诉我,万不可去触摸梦,要犯忌的。我不信。那时常做梦,天上掉下来花花绿绿的糖果,一地满是的。我把他们藏在谁也不知道的枕头下,醒来的时候,伸手去摸,手掌空空的。
那时我记得是大哭起来,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可是不知道如何去纠正,于是每逢做梦,努力不让自己醒来。昏黄的路灯光斜照过来,我悄悄地伸出手,想握一把鸡蛋黄的温暖。湖面荡漾起来了,像一匹大大的玄色洋绸缎,路灯光轻轻地洒下去,给它绣上了大朵大朵的金色的天竺葵。他说,走吧,我在后面。我在后面,我在后面。那些字在耳道里回荡,象幽深的长廊里的回声,九曲回肠地穿云走雾而来,那迷宫深处的找不到家园的孩子泪飞如雨,跌跌撞撞的寻声找去。我一脚一脚地往前移动,不能回头不能转身,他在我身后燃了一把火,那么温暖。来自他生命中的内热,暖和着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
渐渐的我感觉眩晕起来,接着感觉脚下的桥也摇摇晃晃起来,我从小有眩晕症,其实知道是水在荡漾。生命中有许多宿命的相对论,可我们总弄不明白。我想就掉下去吧,他捞起我,或者,就索性做这湖里的两条同色的鱼,大红的那种。做鱼也要做两只醒目的,鲜艳而热烈,像两蔟火焰,把这大片的冰凉和冷漠点燃,然后向东海向西海,从南海向北海,太平,大西,印度,北冰,然后,回来,到这里来。他不知道的,一看到水就痴了,所有的心情越不过一尾鱼。走完了我们就上来,站在湖边,谁也没有说话。我想,我该走了,远远地走了。可是他还得留在这里。我不会有泪的,这没有边际的水其实就是我那永远也流不出的泪。
我把它们都存放在这里,还有那些风吹草低的细节和一些还来不及燃烧干净情节的空空洞洞的故事,只能在记忆深处凭吊的深蓝色的水葬。想象一万年以后,有女子白纱曳地而来,只是红颜不再,青丝不再,唯有眉骨一如当年的高耸,隔着万年的水声,有歌声袅袅:锦瑟无端兮五十弦,一弦一柱兮思华年,庄生晓梦兮迷蝴蝶,望帝春心兮托杜鹃,沧海月明兮珠有泪,蓝田日暖兮日生烟……我们折回去,我听到身后那些水汹涌起来,洗刷着那些灰黄的石头垒起来的湖岸的声音像睡午夜的低泣。我在黑暗中轻轻地摇头,他看不见的,夜是那么黑,那么黑。那唐诗里的句子时时不合适宜地挤进来:侯们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我从此就要沿着鲸路出海了,那里的风大,那里的雨淫,那里有浩渺无际的未知。我们在黑夜中穿行,黑夜让我自由,让我想停泊,而黎明总是要来的。那些金灿灿的阳光,那些海蓝色,和云彩一样洁白的海鸥。
我没有告诉他,内心深处渐渐长大的那匹马,常常在夜深人尽的时候哀鸣,没有了草原的它留恋着冬日温暖如父亲的窝巢,可夏日草原里那些沐浴着金色的霞光奔腾的日子,常常在耳边轻轻的提醒---家园,家园。洁白的毡房炊烟升起,我出生在牧人家里,辽阔的草原啊……我感觉风是从左脸方向吹来,有几根长发粘在鼻尖上了。冷不冷?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像雷雨夜郊外的树丛下那堆微弱的篝火。我点头,有点。他停下来,脱下那身深蓝色的长袄,他绕到我的身后,我像一个温驯的孩子,把手伸进大大的袖筒。无端的想起小时候的冬天里,奶奶给我穿衣服,她总爱把手在炉灶里红通通的火前,把那双松树枝般的手烤得暖乎乎的,粘满了炊烟的味道。
我听到他的声音天籁一般传来,你,好瘦,好瘦。叹息的声调里有低低的感伤,象是自语。我藏在他宽大的深蓝色的长袄里,让这二月的风找不到我,象坐进一座蓝色的古堡,管他窗外的风声鹤唳,管他电闪雷鸣。可七月的毒日会找到,可那九月的高天会找到,可十二月的飞雪会找到。我感觉鼻子痛的厉害,沿着鼻尖往上爬,从毛孔里丝丝地渗进去,渗进头颅。赶紧向远方张望,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生命竹节一样,节节逼来,容不地我这样放肆的痛哭,我知道的。象只河蚌,源于一次生命的开合,从此注定生命里有一部分柔软是属于他的,用柔软去柔和他的桀骜不逊的凸凹,要在岁月的风霜雨露中,和他一起成琥珀的。
不记得是谁说了,生命中注定有些部分是沉静婉转至不可说的。我信。一起往回走,暗香袭来,是黄昏是曾驻足过的那树梅。这没有生在梅园的两树,一树是火红,一树浅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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