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霜降节过了以后，秋天就快结束了，而她已早早地回了家。
那时，是作为一只蝶蛾，飞蛾扑火里的蝶蛾，朝着一个梦，远远的守望徒增忧伤，所以，就奋不顾身，扑了过去。然后自取灭亡的结局再一次得以验证。
火犹在，翼已残。那份梦与爱的距离，拉扯的遥远太多太多，无法承载，而她就站在崩溃的边缘。
她想，她是再也飞不起来了，这样的意念一出，置身于黑暗的迷茫与恐慌在眼睛里立刻弥漫与嚣张，像在绝望，深深地绝望。
依然记得那天回家的情形。一个人，拖着大包小包，走在铺满地灰的马路上，很无力，视线里也尽是满满的凄凉。
然后停止，在马路尽头的岔路口。父亲就站在了前面。瘦瘦的轮廓与黝黑的脸，像是专门为了那一刻的等待，而这等待似乎又漫长了好多年。因为，上一刻的相见，不是这样的。
就这样望着，她没说话，在感受到有些细微的东西在眼角急剧变化的前一刻，她突然朝他飞快地走过，无声地，很悄然。但分明，她又听见了什么。然后真切了。
他说，刚巧，莜麦刚刚种下，你就回来了。
然后露出了一个笑，与那天的天气截然相反的笑，并不像一道阳光，可却在她背后温暖地闪耀。

二
那是一个从来都不缺乏湿润的山村。天是厚的，空气也很重。所以太阳的穿透在这一方狭小的沟壑上方永远显得苍白还柔弱。那时，她已站在屋后的那坎山坡，青苔斑驳。周围的柏树高大湿漉。她坐着，它们站着，那样一个一动不动与悄然落泪的场景，像是一个故事里，最悲痛的讲述，最无力的保护。
可是，并不曾有谁在述说。
然后，她听到来自心脏最浅最浅的声音。
它说，去不了了，去不了了，然后，她就真的相信了，去不了了。
晚饭后，父亲终于看见了她的身影。他说，去外面坐坐吧。
有什么好坐的。她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还有正在挪板凳的父亲，就独自回了屋。
那时，她是那么害怕着一句话，他们说，埋藏在心底的忧伤，是像封闭在壁炉里的火焰，会从里到外把心烧成灰烬。她知道，她的内心，烟埃沉沉。
只是，她该怎么说呢，她不但没有了诉说的欲望，更失去了能力。
在房屋的转角处，她并没有回头，但仍却看见了，窄窄的肩膀，脊背微弓了，目光仍在她离去的角落留着。只是，怎么突然就矮了，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她不愿再去想了，她害怕。可是，他是在，他都一直在，他真的是在她的生命里出现了，二十年，不是谎言。

三
二十年前，依然一个没有阳光的夜晚，依然厚云，依然潮湿昏暗。突然上演的一场剧幕。因了那声啼哭，乡村不再寂寞。
她扮演的那个角色是婴孩。他却说，她是天使，只是没有翅膀，不过那是为了与他的相见。
她依然在那里啼哭，尽情尽力地。声音响亮，惊动了整个山村，还有山村以外。仿佛在告诉着什么，认真地，还很多。
他伏在旁边，在她悦耳的诗意的啼哭中，眼里同样泪光重重。但却是在笑，笑出来的。
他说，哦，哦。然后俯下身去吻了她。
于是，她成了他的第三个情人，名正言顺。
那时，他还年轻。
二十年，忽然而过。她长大了，可他却并没有老，她一直这样认真以为，深深相信，从来都不曾质疑。
因为他总是给她讲述着那天的晚霞。他说，没有晚霞，没有红光，天也不亮，末秋的梧桐掉满整个山坡，没有声响，因为天空的雨声将其淹没。
所有的花儿都凋谢了。但我看见了莜麦。细细密密，笔笔直直，还柔柔弱弱的，在雨中站立着，安静与沉默。
所以你就是雨莜，他坚定地说着，嘴角的笑容掩盖不住内心的骄傲，我的女儿是一株雨中的莜麦。
这么些年，她一直都这样认真地听着，感受着父亲的感受，欢愉着父亲的欢愉，微笑着父亲的微笑，然后骄傲着父亲的骄傲。
可是在某一刻，某一刻，她却再也不是了。那感受，那欢愉，那微笑，那骄傲，她再也没有了。她再也不是并且也成为不了那株雨中的莜麦，那株漫长在他生命里的莜麦了。她那么鄙陋，也愚笨，她无法了，她再也不是她的骄傲了。
可是，在那个潮暗的夜晚，他却站在庭院里深深的篱笆前，告诉了她，有些事不要太过于去强求。
她正蹲在地上系鞋带，突然就停住了，然后手指开始颤抖。
有些事不要太过于去强求？
是这样的吗？或许吧！
可是，就是曾经，又是谁告诉过她，凡事都不要太过轻易地去放弃，尤其是为了自己最亲最爱的人。
那还是初中以来的第一次测试。第一次测试，她不是第一名，也不是第二名，更不是第三名．第四名，她厌恶至极的第四名。
可是，当初的那个人又会不会知道，有些事情，如果不去强求的话，那她当初的不去放弃到头来又会有什么意义？
她想他是知道的，只是怕她难过，怕她难过而已。
可是，这句话，本质就是难过。

四
一个月，麦苗在严冬的大雾里疯一般的成长。隐隐约约的姿势，像一场追逐不起的童话。她想她终究不是一个让人快乐的人。她不要那样对待他，但她又给不起他。所以，她要走了。
她望着他，还是要给他个笑，爸爸，我还是走了吧。
他抬头，停顿了一下，然后点头。
好吧，你长大了。他望向了远方。
今年的莜麦不知怎地，突然变得很纤细。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我错了，我今天才发现。她原来是坚强的，也勇敢，因为就算是大雾还有严寒，她也一直都没有改变，她也一直都有自己的方向，她也一直都在坚定地生长。所以，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难，得到再大的彷徨，她的天空，总有一天，她还是会到达的．那种久违的神情又突然显现。所以，爸爸会永远在这儿守侯着她，等着她的回来．
还是说的莜麦，还是说的他的女儿。她还是勇敢的，还是坚强的，还是没有变，还是会有自己的方向的，还是在坚定地生长，爸爸也还是会永远守侯着她等着她的回来的。
她闭了闭眼，然后点头，不愿意再流泪了，厌倦了，更厌烦了。可是怎么走着走着，面前的路就恍惚了。而再回头，那个有关于等候的身影，他也模糊了。但他在那里，一直都在那里，他说过的，会一直守侯在这儿．
她也不曾怀疑过。

五
飞鸟的翅膀在隆冬的天空扑扇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