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是没注意到他的。
他坐在倒数第三排的角落，那是一个很容易被人遗忘的角落，所以一开始我是没注意到他的。
那年，我19岁，他23岁，我们在一所大学的同一间教室里学习。
他有着细长迷人的双眼，润红的薄唇常带着一丝戏谑的笑。跟他混熟了，才知道他人缘极好，男生羡慕他足球队队长的身份，女生恋慕他高大俊朗的相貌。但我在乎的不是他的身份或相貌，而是他每次经过面前时，不经意丢给我的微笑。那饱涨自信的微笑嘴角，加上扬眉暧昧的眼神，常让我陷入片刻的失措。
他是班上缺席率最高的学生，每隔几天下午，教室里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对于他的缺席，我起先只是觉得教室里少一头狼，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踪”，我渐渐关注了他，竟然开始在下午上课时，时常望着他的空位发呆，感到莫名的失落。元旦的前一天，我打电话给他，询问他是否愿意参加我们宿舍的“包饺子”活动，这才有了第一次聊天。第二天，就是元旦那天，他竟带了一饭盒饺子给我，说都是他亲手包的饺子。我高兴地将“他们”一口口吃掉，回赠他两条七七乳加巧克力，说是带给他新年双倍的好运。那天，冬日的阳光温暖如春。他给我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感觉心里的某部分，正如他口中的巧克力，渐渐融化。
隔几天没见到他，我感受到甚于以往强烈的失落感，甚至胸闷。直到有一天他柱着拐杖出现时，我才看见他的右脚扎扎实实包了石膏，他说，是踢足球受的伤。“是元旦的足球赛。我的脚以前受过伤，这次比较严重。”他穿着红色羽绒服，笑得不像病人。
说也奇怪，我的胸闷，竟然渐渐平复了；而他看来比没包石膏时还健康。我看着他，觉得，红色在他身上，像一团热情的火，真是惹眼极了。
这天，我在教室里看了一本新买的小说，看到书中凄美的故事，我忆起大一那年休克的恋情，双眼迷蒙起来。我将视线自书上移开，失焦地想转移向窗外，借以稀释忽涌而至的惆怅，却正正地对上他的视线。他，正盯着我。他的眼神遥远而悲伤，看着我，皱了眉头；又好像不是看着我，瞳仁里的焦距调的好远好远。难以吞咽的往事如鲠在喉，蛮横地凝冻我的血液，让我无力招架；但他的眼神，却是，比我还深还浓的悲哀。
我们对望了约三分钟，很长很长的三分钟，我可以清楚感觉时间缓稠地流过，看着他悲哀的眼神，一秒钟都觉得难受。我们对望了约三分钟，才不约而同地把头低下。
下课时，他塞给我一张纸条：“你的眼神让我想起一个我很爱的女孩。她是我小时候就在一起的玩伴，可病魔却夺走了她的生命……你那时的眼神很有她的味道，是那种说不上来的，悲伤的气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很特别的感觉——才会有这么大的震撼，让我愣这么久，或许也是因为，我也很喜欢你的关系吧。”
我很讶异，甚至突然淌出眼泪，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我所看见的，他眼眸里的悲哀，竟然源自我眼神所透露出来的悲伤。我的悲伤，是想起那段休克的感情；他的悲哀，是记起去世的恋人。这样的，这样的巧合，使我震撼到不能自已。我失神地望着他……
我想责怪他傻，但确实他是与我相似的。我自虐地沉浸过去的恋情，不让任何人走入自己的心。如同他偏执的坚持。我万万没想到，这样宿命的雷同，会让我坠入无法控制的情节。
知道我在给一个要考高中的学生做家教，晚上十点后都是一个人从地铁站回学校时，他开始每天都到地铁站口去接我。我们会有默契地放慢步伐，刻意拉长返回学校的路程——我总是因为这样的小小幸福，甜蜜不已。每天晚上，我纵容他的笑靥和红色衣裳在我的梦里徘徊。
幸福的时光一天天地在我的生活里演绎着。
我常常发呆地痴望着他，将他的剪影当作我的私人频道。他总是顽皮地对傻样的我眨眨眼，即使他嘴角永远挂着无所谓的笑意，我却很怕再看见他的眼神。我知道，他清亮的眼眸，其实是悲伤的，就像我看似跌入他的世界，其实仍旧挂记大一那年不成熟的恋情。
我在那段感情里所受的思念之苦、分手之痛，折磨我如挥不去的梦魇。像是列车驶进了隧道，只剩黑暗，隧道里播映的尽是回忆，我搭着车，每天每天，疲惫地流泪。不是说我忆起不好的地方，而是这段恋情太美好，才让我在失去后更放不开。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再为任何人动心了，但遇见他，我却隐隐感到，我那忘却许久的悸动，正一波波归卷而来。
考试结束，寒假来临，同学们早早地忙着回家过年去了。答应最后一天先送他上火车回老家的我，起了个大早，到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宿舍给了他一个惊喜。我们先一起在他宿舍里玩电脑游戏，笑着，闹着……他突然安静，把我轻轻地搂在他怀里，低头要吻我。
我躲开，并且推离了他。
“亲吻对我而言，是神圣的。我要很确定才能亲吻。”我说。
他站起来，坚定地告诉我他喜欢我。我于是接受了他的吻。这一吻，我竟然流泪了。睽违好久的悸动全数涌上，一种，很踏实的幸福感。
当一个人的唾液让你感到是甜的，并且你没有抵抗力地融化了，那便是爱。这是我第二次有这样肯定的感受——继那段远远的，令我心碎的爱情之后。
于是，在他的床上，我们给了彼此体温。
他帮我梳头发，给我买了许多我最爱吃的零食。下午，我们去火车站，一路上我们十指一直是紧扣的。
……
春节，我是在自己的家里过，所以和他只能通电话。我以为，还有十来天就开学，我们就可以握住幸福，像把戒指戴在手上那么容易。
大年初三的凌晨，他给我的手机发来一条短信：“我们分开吧，对不起。”
我不能置信地盯着手机屏幕，感觉挨了一头闷棍。我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他会无端端地要分手？本想打电话给他，但已过零时，想到他是不是喝酒晕了头——便打消念头。我躺在床上反复不能成眠……
第二天家里来了许多客人，我昏昏沉沉的，坐在那里完全不知所云。旁边的母亲和亲戚们唠唠叨叨，在我听来只是没有意义的嗡嗡声。我的心悬在他给的那条短信上，他说要分手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喝醉了酒胡说，那么现在醒来应该再给我来短信解释呀！
按捺不住，我终于跑到外面拨了他的手机号码……铃声响了许久许久，都没人接听。我难过得全身颤抖，只好又冒昧地打到他的家里，才响两声，他的母亲就接起来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