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硬毛的好。”一大早，小明口吐白沫，这样想着。
小明曾经有两支牙刷，一支是两块五的“三笑”软毛，另一支是一块五的杂牌硬毛。
小明一开始只用昂贵且软毛的，结果有一天，朋友来过夜，大早晨要刷牙，小明觉得这个朋友一向识货，要不然也不会和自己交朋友，于是就把昂贵且毛软的牙刷给朋友用了，从此，小明只好使用低廉且硬毛的牙刷。
朋友走后，小明无情地将软毛牙刷丢进了马桶里，因为他觉得硬毛的别有一番滋味。
“还是硬毛的好。”口吐白沫的小明享受着一粒粒牙齿被狠狠扫过的感觉，从切齿，犬齿，前臼齿，臼齿，直到牙龈的疼痛都让他感到快乐。
小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掉牙的体验，小时候，掉牙前某颗牙齿摇摇欲坠的感觉是他最留恋的，他经常用手或者脸部肌肉去调戏将要掉落的牙齿……而现在这支低廉且毛硬的牙刷，让他每天早晨和晚间都能回到那掉牙的柠檬时代。
“还是硬毛的好，”……“咔啪”小明听到一声巨响，想起了贝多芬，他感到嘴里有什么东西折断了，一截异物滑落到口腔，差点咽下去，牙刷断了，终于呀，小明尝到了沉浸在无聊幻想和快感中的恶果，以及牙膏的味道。
小明把下半截没有毛的部分无情地丢进了马桶里，勉强用上半截草草liaole事。
下午，小明来到百货商店，光线阴暗的店里有一老一少两个雄性人类，老的有六十出头，少的有二十八九，年轻的用胳膊肘撑在柜台上暖着手，年老的整理杂乱无章的货物，墙上挂的，地上堆的。通过他们的对话，小明推断出他们是父子。
“爸，你下午就别过来了……真麻烦……”年轻男子说。
“你二姨今天在，我不想老呆在屋头，麻球烦了……那会儿你妈病了动手术，借个2000，风凉话磨叨了两年……你妈没心没肺的还能和她唠叨，我是看见她就饱了……他儿子考上了公务员，家里又不缺钱，到现在我和你妈见了还得装客气…………今年买了个二手电动车，你二姨又来磨逼…………你个王八操的，一样上的大学，上的一样的大学，你现在来这……你看门，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前天两个后生偷了咱们的四双袜子，你连气都不敢出，老子是老了，你了，你连这点骨气都没有…………上个月有个女的进来，硬说咱们家养的猫是偷她家的，她叫了几声猫不应，她男人还打了你妈两拳，到现在肩膀上还有黑青，你，关键时候就看不出个你……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找不上，我就不信嫌贫的女娃就那么多，还是你没本事……现在老子刚来，你就……咳咳……”
最后一句似乎刺到了那年轻男子的痛处，他直起佝偻的身子，走出柜台，走向小明，冲着老人喊道：“行了！行了！着急个屁了，没完了还！”老人低下头摆弄柜台上杂乱的口香糖罐子，装作没听见。
“牙刷，有么……”小明双手插在裤兜，环视着四平方米的小店，用和缓的口气说。
“有……”年轻男子踮起脚尖望着高处的架子，用手一探，小明也看到了目标，立着的牙刷架子上落满灰尘，还好牙刷包在塑料的外包装里，外包装上写着“三笑?软毛”。
小明在那年轻人就要探到牙刷那千钧一发的瞬间说：“有硬毛的吗？”
年轻人一愣，“什么？”“毛硬点的，硬毛的”“哦，我看看。”
还是小明眼尖，位于货架底层的硬毛牙刷很快被setfocus，经过一系列函数运算，小明伸出手指说：“多少钱，那的。”
年轻人盯了半天才找见小明手指的东西，犹豫了一下，拿捏不定，“你等下，我查查。”说着翻出一个破旧的账本查了起来。
小明在环视，突然感觉自己的羽绒服被人拉了一下，“诶……诶，硬毛的不好，对牙不好。”这个声音他熟悉，听起来苍老而又有唠叨的调调。
是店里那个老人。
“哦，呵呵，那个，我，我那个，习惯了。”小明突然莫名其妙的紧张。
“一块五。”年轻男子查到帐了，“后生，用硬毛的不好”老人依然唠叨。
“那软毛的多少钱？”“两块五。”“哦……那就拿硬毛的吧。”
小明离开店里，伴随着老人的唠叨和年轻男子的声音；“爸，你管人家的了？……”
“硬毛的不好，对牙不好……”小明坐在公寓床上，似乎有了幻听。
镜子前，小明已经是满嘴白沫，可他觉得牙缝里总是有东西，怎么刷也刷不掉，仔细一看，牙垢清晰可见，有黄甚至有黑，不止嵌在牙缝里，牙面上也是星罗棋布的，而且渐渐扩张。小明心里发慌，又给牙刷涂上牙膏，手腕加快速度，拼命地刷，越来越用力，直到口吐红沫。
可还是不行，那种牙龈带来的疼痛早已没有了快感，牙齿却越来越松动，小明把牙膏挤进嘴里，疯狂地刷着，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吼声，眼睛被刺激出了泪水，红沫涌进了食道和鼻腔，呛得他咳嗽了起来。
他从床上直起身，一身冷汗，过了好久才睁开眼，看着床头柜上放着还没有拆开外包装的牙刷。
从那以后，小明用硬毛牙刷刷牙时再也不去慢慢体验，总是草草了事。过了半个月，那个牙刷也坏了，他买了一支软毛的，可想而知，软毛的刷起来更没劲，轻飘飘的拂过牙面，总是让他没到晚上就想再刷一次，总觉得没刷干净。
……
48年过去了，70岁的老小明仍然叫小明，他的牙齿早已落尽，每天睡觉前，把假牙泡在专属于自己的透明杯子里，杯子里是特制的药水，一晚过后，杯子里的水渐渐变黄，那假牙则变得光洁如新，已经有6年没有用过牙刷，小明躺在床上，闭着眼，欣慰地感觉自己还没有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