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盼甜
作者：赵连文
5岁的孙爱国扽了下钱广珍的手，她另一只没被牵的手伸向一侧，“那个人背的是什么呀？太姥！”
钱广珍看到一个背筐，它贴在一个人草帽儿底下的后腰上，里面还放了个篮子。
“是背筐。”一丝莫名的感觉掠过钱广珍心尖儿。
“干什么用的呀？”小爱国仰起了小脸儿。
“背东西的。”钱广珍若有所思。
“背什么东西呀？”小爱国追问。
“背草、背老玉米、背老倭瓜、背青菜。”
“青菜不是装在环保袋里的吗？为什么要背呢？”
“买的青菜多呗，环保袋盛不下了，就得用背筐背。”钱广珍这样说，可心里也犯嘀咕：“有多少年没见有人背这家什了……”
“哦，我知道啦！我明白啦！”小爱国打断了钱广珍的思绪，挣脱她的手，白兔般蹦蹦跳跳地追背筐。
“看车！看车！”钱广珍边喊边摊开双手紧赶重外孙女。那架势分明是想把自个儿变成起重机将小爱国托离地面。

背背筐的是个年轻人，叫赵盼甜。他头戴发旧的草帽儿，顶部窜出一丛头发。那是他摘、戴草帽儿频繁，食指在帽顶发力，日久天长把帽顶儿的草圈儿按掉了。
背筐是北京农村农民用荆条编织成的，呈倒“U”形的筐架是用柳木或榆木威成的。里面的空篮子也是用荆条编织成的。篮子里竖着一把镰刀、平放着一把手铲。
镰刀是用来割草、手铲是用来挖野菜的工具。
赵盼甜是北京市石景山区中苏友好人民公社模式口大队第三生产队社员，是个铁匠，靠挣工分养家糊口。当地管割草叫打草。只要是好天儿不下雨，赵盼甜天不亮就背上背筐出村打草，装满背筐，将草卖给生产队的养牛场，天也大亮了，他再从事主业——打铁。100斤青草收购价是6毛钱。赵盼甜一次能背100多斤草，也就是说他一次就能够挣6毛多钱，相当于家里添了一个好劳力。
连续三年造成的自然灾害，使得粮食供应非常紧张，人人吃饭都有定量，用以维持生命。赵家的一日三餐所用的粮食，顿顿都要上秤称。为了一家老小不被饿死一个，赵盼甜几乎每天清晨空着肚子边打草、边挖野菜。即使往粮食里掺上野菜，全家老小也很难吃饱一顿饭。
“咦？四道口东头的葡萄地怎么没了？钻出这么多高楼？昨天事先看好的一片青草，还有夹杂着的地丁，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对呀！就是这个地方！没错！昨儿个还挺荒凉，怎么今儿个一大早儿就冒出来一溜饭馆？”在赵盼甜的记忆里，本地区只有三个饭馆：金顶街西口的餐馆、铁道北的高级饭馆、北辛安的竹板房回民食堂。可哪一个，他全都没进去过。吃不起呗！
眼前的景象令赵盼甜百思不得其解。
阵阵晨风送来炸油饼的香味儿。引得赵盼甜饥肠响如鼓，肚子里如同有个大嘴张着，里面是个无底洞，想吞下天下所有的五谷杂粮、草根树皮，甚至幻想坚硬的石头也不放过。
道旁隔着饭桌两个妇女耳红面赤，高声吵架：
“你会不会说话？我才50岁，你问我70几了！”
“我张口问你70几啦，那只是句客套话！”
“有你这样说客套话的吗？好不容易赶上了好年头，人人都爱把自己的岁数往小了说。你倒好！偏偏往大了问！大出个一两岁，也算靠谱。你可好，一下子把我说大了20岁！生活这么美好，我还想再活它50年呢！”
赵盼甜叹了口气：“说你岁数大点儿，怎么啦？也不是抢你一个油饼！生活美好？成天价填不饱肚子，饿得我、饿得我连自个儿拉的屎，都吃过！美好！美好？美好个屁！”
这时，迎面走来一位中年妇女，手里拎着个白色透明的袋子，赵盼甜眼巴巴地看准了里面装的是一块肉！一块鲜淋淋的肉！
“大姐，这节不节、年不年的，你买这么多肉！得要多少张肉票啊？”赵盼甜脱口而出。
中年妇女愣住了。两只眼珠子瞪得亚赛一对狗蛋！足足盯了赵盼甜60秒，嘴里没吐出一个字。
“我是问您——”赵盼甜把“你”换成了“您”。
“什么票不票的？”中年妇女打住了赵盼甜底下的问话，“光要人民币！现在是想吃什么、有什么！这日子呀，好得都难找出词儿来形容啦！对啦，一看你这身打扮，倒叫我想起来了：‘芝麻开花——节节高！’咱现在是天天过节、过年！”她扭过头去，哼歌着歌曲，摇着肥腚走了。
“天上真的会掉馅饼？买肉不要肉票了？”极度兴奋的赵盼甜脑海里出现的不是连续几个月没闻到肉腥儿的家人，而是毛主席！听生产队队长讲，他老人家跟全国人民共度自然灾害难关，一直不再吃肉了。可是，他老人家最爱吃红烧肉这口儿呀！队长说了，吃红烧肉能补脑。毛主席是咱们中国人民的户主，亿万人民的吃喝拉撒睡，都得靠他老人家操心呀！还有美帝国主义和修正主义蛇蝎一窝，趁我们困难的时候，咬我们、蜇我们，妄图叫我们做亡国奴！毛主席他老人家日夜操劳，得有多累啊！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我一家老小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省也得省出给毛主席买肉的钱！给他老人家补补脑子！
赵盼甜插进口袋里的手将5毛钱纸币捏出汗来。
到了卖肉的合作社前，他又纳起闷来：“怎么变成宠物医院了？”
向人打听，告诉他，买肉要到法海寺早市。
好家伙！模式口大街整个街筒子都是人！重现了“要古巴！不要美国佬！”声援古巴人民革命大游行的壮观场面。只不过头顶上没有如林的三角旗，也没有春雷滚滚的口号声。
人流夹裹着赵盼甜涌到“宋记大车铺”东侧的胡同。
“嘿！里面不是牛奶场吗？”这儿可是赵盼甜每次背着一背筐草，将100多斤草换成6毛几人民币的地方呀！
人流两侧卖鱼虾蟹贝类鸡蛋鸭蛋鹌鹑蛋的、瓜果梨桃香蕉荔枝苹果大西瓜的；各种用品：穿的、戴的、洗的、涮的；各类小吃：黄桥火烧、台湾馅饼、河间驴肉烧饼夹肉、高碑店豆腐丝、山西刀削面、兰州拉面、山东大煎饼、白洋淀锅包鱼、老北京油条豆腐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