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的平常心
在陶渊明数量不多的全部诗文中,有很大部分——近三分之一——都谈到了生与死的问题:人生若寄,憔悴有时。运生会归尽,终古谓之然。世间有松乔,于今定何间。天地赋命,生必有死;自古贤圣,谁能独免。家为逆旅馆,
在陶渊明数量不多的全部诗文中,有很大部分——近三分之一——都谈到了生与死的问题:人生若寄,憔悴有时。
运生会归尽,终古谓之然。世间有松乔,于今定何间。
天地赋命,生必有死;自古贤圣,谁能独免。
家为逆旅馆,我如当去客;去去欲何之?南山有旧宅。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像这样的句子,在陶集中还可以找到很多。死,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连“死”也不知道的人,不足与言。陶渊明生活的那个动乱年代,也是佛教和道教都非常盛行的年代。从某种程度上说,佛教和道教都是以“死”为背景而建立起来的。但陶渊明的生死观很大部分是从现实生活和亲身体验中得来的,他有着和佛教、道教不同的人生见解。
就在陶渊明躬耕附近的庐山东林寺,释慧远大师建立了白莲教,宣扬佛法,专倡净土法门,后世尊之为中国佛教净土宗初祖。当时参加白莲社者有一百二十三人。据《庐山记》所载,陶渊明也曾与慧远有过方外交游。净宗认为人死后可以往生西方极乐净土。慧远也极力宣扬“形尽而神不灭”的观点。而且“灵魂不死”也是佛教最根本的理论之一。陶渊明却不同意这些观点,他在诗歌《形影神三首并序》中表达了不同于佛教的哲学见解。他认为人终归一死,一旦死去,便什么也没有了:“三皇大圣人,今复在何处?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
道教修身养性、辟谷导引、炼丹服药,以求得道成仙,长生不老。这也是荒谬的。“我无腾化术,必尔不复疑。”“存生不可言,卫生每苦拙;诚愿游昆华,貌然兹道决。”
佛教求破除执着,断尽烦恼,脱离生死轮回,最终得证不生不死的究竟涅槃;道教求羽化而登仙,希求肉体生命的长存永驻。在他们的眼中人生至少都还有一点希望,有一个奔头。而陶渊明却认为“从古皆有没”“有生必有死”,他懂得“逝者如斯”,明白死亡的无处不在。在这个世界上,人生如江河日下,一切都在流逝,流向岁月的深处而湮灭无闻,而天地万物却不会因了我们的死亡而有丝毫的改变,天地万物自有其运行变迁的规律:“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草木得常理,霜露荣悴之。”天地万物面无表情,冷冷冰冰,对我们的生与死都无动于衷。我们死后“托体同山阿”,将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从此便什么也不是了。陶渊明的世界里没有仙鬼与神怪,也没有前生与来世,他的世界是一个清澈见底的世界,一个流逝的、空廖无言、冷冷冰冰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谁都会发出陶渊明一样的慨叹:“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
死亡,不仅勾消我们的肉体生命,还将勾消我们活着时在人生中所拥有的一切。
人一旦死去,便“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在诗歌《饮酒二十首》的第十一首中,陶渊明讲颜回和荣启期“虽留身后名”可是“死去何所知。”而他自己也曾感慨说:“吁嗟身后名,于我若浮烟。”陶渊明身后的诗名是无以伦比的,在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上也是屈指可数的几个伟大诗人之一,但这一切对他本人来说又有什么用呢?他在诗歌《拟古九首》的第四首中写到:“古时功名士,慷慨争此场。一旦百岁后,相与还北邙;松柏为人伐,高坟互低昂,颓基无遗主,游魂在何方!荣华诚足贵,亦复可怜伤。”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流逝的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追求,功名地位,荣华富贵,费尽移山填海之心力所获得的人生中所有的一切,都经不起“死亡”这把铁锤的敲打,以死为界,我们什么也没有了。我们死后,世界依然存在,可是对死者来说,那只是一个巨大的空无,是毫无意义的。
总之一句话,陶渊明的生死观便是:死了,死了,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仅有这些见解,陶渊明永远也不可能伟大起来。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稍留心一点儿,谁都能明白,而且从古至今,持此见解的亦非陶渊明一人。
陶渊明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并没有因了对“死亡”的了悟而消沉下去,看破红尘,遁入空门或放荡纵乐,醉生梦死,恰恰相反,他正是因了对“死亡”的了悟而更加懂得生命的可贵,更加热爱生命,更加注重于现实人生。像“所以贵我身,岂不在一生?”“贵贱贤愚,莫不营营以惜生。”“千载非所知,聊以永今朝……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这样的句子在陶集中是很多的。在《和刘柴桑》一诗的最后,陶渊明虽然知道百年之后,身与名都会一齐泯灭,更何况其他身外之物呢?但他还是记挂着“茅茨已就治,新畴复应畲。”清人刘熙载在《艺概》中谈到陶渊明时说:“陶诗云‘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又言‘即事如已高,何必升华嵩。’可见其玩心高明,未尚不脚踏实地,不是倜然无所归宿也。”是的,既然我们已经生而为人,既然死后从肉体到精神什么都没有了,那么我们唯一可以把握的就是“脚踏实地”地真实地活着,不管是欢乐还是痛苦,是寂寞还是贫困,只有活着才会有,人生的价值就在活着里,活着就意味着我们可以拥有世界。
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活着却是一件严肃而难办的大事。活着将怎么办呢?这是一个其大无比的冷漠的世界,它铁桶似的严密,决不会让我们恣意妄为,并不是每一扇大门都向我们热情地敞开着,也并不是每一扇大门我们都有能力去把它敲开,因为这个世界不是以我们为标准而建立起来的。陶渊明生活的年代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多事之秋,门阀势力强固,社会动荡,政治腐败,军阀连年混战,他早年胸怀大志,也出仕过一段时间,但他却感到“违己交病”“心为形役”“深愧平生之志”而苦不堪言,最后毅然辞彭泽令归田。我始终认为陶渊明的归田并不是消极的隐居,难道只有做官才算是积极入世的吗?种田同样是积极入世的。陶渊明对自己是挺了解的,他选择的是一条唯一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纵浪大化”,展露自己的天性,在这个自由王国里充分享受到人生的乐趣。林语堂也称陶渊明为“人生的爱好者”。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有陶渊明这样的勇气,敢于选择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在现实中,我们眼见多少人活得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哪怕心力交瘁,即便千万个不情愿,也要硬着头皮撑下去。人生最可宝贵的是能够知道自己知识与能力的极限,明白自己伸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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