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歌

族歌

盐乡散文2025-12-17 16:29:54
前面是沟,后面是山。我的祖辈们却选择了这块地方。于是,土崖畔下掘出几孔窑洞,荒草地上燃起一堆野火,村院中升起一股淡漠的炊烟。虎豹窜进了更深的山里去了,野狼却站在苍茫的夜色中望着土窑里一点昏黄的灯光,无
前面是沟,后面是山。我的祖辈们却选择了这块地方。于是,土崖畔下掘出几孔窑洞,荒草地上燃起一堆野火,村院中升起一股淡漠的炊烟。虎豹窜进了更深的山里去了,野狼却站在苍茫的夜色中望着土窑里一点昏黄的灯光,无限的愤怒和敌意化作一声接一声划破长空的嘶叫。不知过了多少年,窑洞前生出了一大片林子,山坡上那一片片荒地长出了庄稼,这里已是十几户人家的小村时,而那片柏树常青的地方已成了家族中的祖坟。
半个世纪前的一个正午,那条通往山外的小路上忽然飞起一股黄尘,接着,铺天盖地的马匪队伍冲进了小村。土匪站在村中的老槐树下,挥动着鬼头大刀,从众人堆里拉出一个长得俊俏的女人,拖进了一个破窑洞,在一阵哭喊声中撕开了她的衣衫……血气方刚的四爷第一个冲上前去,举起菜刀,一个土匪的脑袋像西瓜一样劈成了两半。后来,四爷被剥光了衣裳吊在了大槐树上,两只尖利的铁钩戳穿了他的手掌,血像两条汩汩流淌的小河,流过他胳膊上山峦般凸起的肌肉,流过他原野般黝黑厚实的胸膛,流过他房柱一样粗壮结实的两条腿,一直流到脚尖,又扯成的丝线,如两条血红的蚯蚓,在正午火辣辣的太阳下舞动着。黄昏,一片冲天的大火映红了西天,在燃烧的大火中,四爷猛地挺直了脖子骂道:“我日你奶奶!”人们看到他的嘴大张着,眼睛瞪得牛卵子一般,四肢在火光中逐渐变形,黑色的液体一滴掉进火堆。村中,哭声淹没了天边最后一抹夕阳。
四十年前,几个扛枪的大兵,抓走了正在山上放羊的大伯。多少年后,人们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可有一天,他穿一身威武的军官服,突然回到了小村。意料之外的喜事真让人高兴,祖父忙张罗着给他成亲。一乘颤悠悠的花轿抬来了漂亮的新娘,唢呐吹得震天响,小村人搬出了多年的陈酒,“五魁手啊,六六六啊”,热闹了好几个昼夜。可是,不到一年,大伯就给家中写信说要和媳妇离婚,族中的老人将烟锅敲得“砰砰”响,当天就让一名后生把大妈送到了部队上。他们总算安稳地过了一年,第二年,大伯上了朝鲜战场,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听说连尸体都埋在了那里。大妈又夹着小小的包袱回到了村里,孤独地守着半辈子荒凉的岁月。
就在当队长的六叔把自家的饭锅砸了去炼钢铁的第二年,村里就没了粮食,好在住在山里,人们勉强找些野菜度日,苦熬了一年,第二年天又不开恩,粮食颗粒未收。族中最大的灾难锻炼着每个人的意志,山坡上的树皮剥光了塞进了饥饿的肚皮,苞谷心也磨成了面当饭吃。又一个春天里,山坡上剥了皮的白杨树长出了新叶,村人也硬挺着活了过来。就在这时,我来到了这个世界。
我小小的视野和我童年的记忆中,有一个女孩得了急病因没医生抢救死了;一个从来没出过山的媳妇想看看山外是什么样子,和一个收山货的男人私奔了,留下一个老光棍和几个小光棍整天出没在村道上;一个女孩子因高考落榜喝了一瓶敌敌畏,死在山坡上的小树林里,身边放着一大堆没有读完的书;一个老人因为活得太寂寞用剃头刀划开了自己的喉咙,血流出门槛,流向月光中的院子时,他又喊救命……风雨中的小村就像一辆破烂的牛车,载着一村人的希望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缓缓前行。
小村的煤油灯不知燃烧了多少个黑夜,忽然一天全村人拉上了电灯。住了多少年的窑洞在一场暴雨中突然倒塌了,封存了一个遥远的梦,有人开时张罗着盖砖瓦房。就在我还上小学那年一个晴朗的早晨,树梢的喜鹊叫了几声,一辆小汽车开进了村,为一位大哥送来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小村一下子像沸腾的水,族中那个整天躺在墙根下晒太阳的白胡子老汉蓦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扔了拐杖,大喊了一声:“老天有眼。”于是,村中像娶亲一样杀猪宰羊,唢呐齐鸣,大哥被族人们前后拥着来到了那片寂寞的祖坟地前,人们把一筐筐新土添上了坟头,摆上香火,燃起了纸钱,男人们又一次跪倒,脸上滚动着浑浊的泪水……
临行那天,爷爷牵来一匹红马,拍拍大哥的肩说:“娃呀,骑上吧!”大哥跨上马背踏上了征途时,无数双渴望眼睛望着他,许多双手向他挥动。那时,我突然感到有一股灼热的疼痛的东西正刺着自己的背上,激动的眼泪落在了脚下的土地上,从此,在心里暗下决心,自己也要像大哥一样让父辈们苍老的脸颊上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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