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跛秋
一七月半,秋已凉。跛秋家的坟地,在高高的鹤山主峰曼等山的半山腰。鹤山是全乡最大最长也是最高的山,连绵起伏数百里,神龙一般不见头尾,公路都逃不出鹤山的怀抱,沿着它一直从县城,跑到另一个县城。站在山上,可
一七月半,秋已凉。
跛秋家的坟地,在高高的鹤山主峰曼等山的半山腰。鹤山是全乡最大最长也是最高的山,连绵起伏数百里,神龙一般不见头尾,公路都逃不出鹤山的怀抱,沿着它一直从县城,跑到另一个县城。站在山上,可以看见公路像闪亮的飘带,在翠绿的山间奔腾。坟地也是茶地,翠绿的普洱茶,拥抱着八座先人的坟墓。从高处往下,第一排是男老祖、女老祖,第二排是祖父、祖母,第三排是父亲、四哥、二姐、三姐、大哥和母亲。若顾及长幼有序,母亲的坟,应该排在四位哥哥姐姐的前面。顺序应该为父亲、母亲、大哥、二姐、三姐和四哥。但死神还没进入工业社会就已经执掌生杀大权了,没有来得及给每一段生命设置程序,让生死按部就班。
学着前年刚去世的母亲,给过世的亲人们烧纸钱,面值少则一百元,那是仿人民币的大红纸钱,只是头像换成了玉帝,银行则成了天地银行,或是冥界银行,大多数都是一万元、一百万、一亿面值的。一百、一万的,不过是零钱而已,数量不多,每人一百张。一百万、一亿的,每人十沓,一沓一百张。跛秋笑了,阴间物价可真高,一个死人每年的花销,不下百亿啊。不过,好像都是活着的人在帮他们哄抬物价,至少钱就是活人印刷的。最好笑的是,这些大钞的编号每一沓都一样,用得出去吗?
这么想着,突然觉得活着真好。于是,孝顺地点燃了钞票,口中念念有词:“这一沓是给三姐呢,二姐你不要抢。四哥年纪更小爱吃零食,多给你一沓一万呢买东西吃……”
烧衣服的时候,跛秋心里犯难了,“那么小的衣服,哥哥姐姐怎么穿啊。要是真有灵魂,其他人不会太计较衣服给合身,大哥肯定有意见。”
大哥比跛秋大十岁,死的时候三十岁,可是看起来比二十岁的跛秋还要年轻。大哥爱打扮,衣服总是穿得很光鲜。大哥经常到城里去卖茶叶、卖香蕉、卖松香、卖橡胶水,算是鹤龙村比较有生意头脑的生意人。靠着买低卖高赚差价,初中毕业的忧等生,居然成了鹤龙村第一个在县城买了商品房娶了县城美女公务员的第一人。去过他家的老乡回来都赞叹不已,他那家里什么家具、电器都比乡上的高档,一百四十平米的大房子摆放得满满当当。说起大哥住在高高的六楼,全村人都有一种大哥高高在上的感情。大哥正是凭着帅气的外表和轻松赚钱的本事,得到了这一切:金钱、美女、尊重。可是就在两年前,因为喝醉了酒,大哥回家的时候走错了路,走到对面一家还没装修好的屋子里去了。他按照往常的习惯来到卧室,往自己床上重重地躺下去。哪知那间不属于自己的房子,他躺下去的地方不是卧室,而是一个空阳台。大哥在空中翻滚的时候一定想到他进错了房间,他一定也在竭力保持身体的平衡,把死亡当成了一次意外的着陆。因为第二天大家发现大哥的遗体时,看到大哥背朝下,面朝上,头发依然整整齐齐,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为自己死得漂亮而感到满意。其实,尸检的结果是,他的后脑勺都已经碎了,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内脏大都震裂了。
大哥死后,大嫂打掉了已经三个月大的孩子,把落在她名下的房子据为己有,大哥曾在他面前炫耀过的二十八万存款,也因为账户是大嫂的,而成了大嫂的财产。而大嫂,也不知成了谁的妻子,谁的大嫂。
调皮的二姐死的时候才十四岁。所有人都说,二姐的死是活该,因为二姐从小不爱读书,一年级都上了四年,死的那一年,还是一年级。和她上过学的同学,没有一个没被她骂过、打过、咬过、掐过的,没有哪一家的菜园里没被她在菜心里拉过屎,没有哪一家的玉米没被她悄悄拔节……最后一个一年级,她的同班同学邱小刚是全班最帅也是最温驯的小男孩,每天二姐都以欺负他为乐事。有一天下午放学后,邱小刚在竹蓬下,用小刀砍竹子玩。二姐看见了,跑过去就说:“你个小憨逼娃娃,砍竹子要拿砍刀呢,小刀有屁用。”说着就敲了邱小刚的锅盖头一下,“砍了整哪样,做锅盖给!”邱小刚二话没说,转身站起,一刀刺向二姐的胸口。法医说,那一刀,精准地刺入了二姐的心脏。二姐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吐了一口血在邱小刚的锅盖头上,倒地而死。
三姐和二姐截然不同,三姐读书很厉害,二姐还在上一年级,她已经上二年级了,从一年级到高三,十二年的读书生涯中,每一次测验,她总是名列前茅,在各个学科的竞赛中,她拿过好几个全国一等奖。上中学以后,长相颇像大美女周慧敏的三姐,几乎成了全校男生的梦中情人。可是三姐却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男生的表白。大家都以为,这是仙女一般的女子。可是,就在刚满十八岁那一年,冰清玉洁的三姐突然在高考体检中查出了白血病和肝癌晚期。这些平时被“读书太累了”所掩盖的重大疾病突如其来,迫使三姐学着她崇拜的女作家三毛的样子,用丝袜在家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最后的一篇作文,只有八个字和两个标点符号:岁月有常,人生无常。
四哥和父亲是同一天死的,死于一场车祸。父亲背着刚三岁的四哥去邻村喝喜酒,亲戚家小孩的满月酒,刚从土路迈上公路不久,一辆满载建材的大货车从父亲身边经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货车后轮突然爆炸,父亲和四哥一下子被炸飞了。当母亲和哥哥姐姐们来到现场的时候,母亲只看到一堆模糊的血肉。父亲的头已经找不到了,也许已经炸成碎片,被野地里的老鼠拖走了,也许顺着公路边的小河冲走了。四哥的肢体很容易和父亲的区分开来,但和父亲的遗体一样,已完全无法拼合。多年以后想起这次离奇的车祸,人们都难以相信看不见的空气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竟能置人于死地。那一年,跛秋还不到一岁。那一年,照相这种会带走人灵魂的技术还没有被父亲接受,所以父亲仅仅是母亲时常谈起的一个故事,在跛秋的印象中,从来没有父亲。母亲说过,最遗憾的事情,是你们兄妹五个,一个都不像你们的父亲。
二十岁那年,大哥死了之后,母亲突然间变得莫名地恐慌。每次跛秋要出门,母亲总是说:“不准克,克了你就回不来了。你看看你呢腿,你不适合出门,你千万不能出门,一出门你就死定了……”
直到母亲死的那一天,跛秋才知道,他并不是从小就跛的。父亲死后,母亲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家里的事情,不论大小,都得承担。生活的压力让母亲性情大变,梦里她经常把跛秋当成了父亲,总是用双拳重重地砸他的腿,嘴里还不停地喊:“看你给还敢到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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